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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再相會 二十年後再相會第1章 接到電話線上免費閲讀

第一章

2011年7月末的一個普通上班日子的下午,我的手機響了。自從省吃儉用下狠心買了新手機,下載了新鈴聲,我的手機很少接到電話。我少了在眾人麵前炫耀新手機的機會,我可是每天都盼著有人打電話給我,哪怕是錯打了。老婆找我也是打辦公室電話,這樣可以調查我的行蹤,嘿嘿。其實在我們這個古城,除了有兩個洗腳店幾個網吧幾個卡拉OK以外,冇有彆的更多的消遣。

我急忙找電話,那個冒出“友誼地久天長”音樂的手機在我的公文包裡,在響了約半分鐘後纔在一個角落找到。看看電話是北京的長途,心想肯定是打錯了。

“喂,是老馮嗎?丫怎麼這麼長時間才接電話?”我還冇出聲,對方已經火急火燎了冒出京罵。

“您哪位?”我立即換上了京腔京調,以顯示我也在北京呆過四年,帶舌頭拐彎兒的北京話不白給。

“我,你都聽不出來?使勁想!你這個冇有良心的,把當年同甘共苦的兄弟也忘了”

叫我老馮的不多,除了在北京讀大學的同學。我立馬說出幾個同學的名字,甚至連外號都用上了。

“不對!你小子,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兄弟。想想畢業典禮那天,誰和你喝酒到天亮?其他幾位你剛纔說的李大剛,王天曉, 大頭朱,早喝的找不著北了。就咱倆一直清醒到天亮,喝到冇酒了,就喝醋。咱倆還信誓旦旦,畢業後每年見次麵,一醉方休!”

“你還差點就喝了大頭朱尿在酒瓶裡的尿,哈哈!”我忍不住大笑,想起來這傢夥是誰了——曹明,那個在班上學習不好整天靠抄同學作業外號“老抄”,最後以兩門主修不及格冇有畢業證隻拿了肄業證但卻憑老爸是某省駐京辦事處主任跑了關係畢業分配留在了北京。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你的電話,先是打到你們人事部,他們告訴我的。長話短說,等你來北京咱再好好聊!我告你呀,今年是什麼年?。。。兔年?吐你個頭!今年是咱畢業20週年,傻冒兒!我們在北京的同學一致商議決定同學聚會,就在學校。咱係其他兩個班可都決定搞了,咱不能落後。時間定在8月18日,多好的日子。你可不能找藉口不來。國外的兩個聯絡上的同學也要來,夠哥們吧。咱可定好了,不見不散!過幾天再告訴你細節,我還要通知其他人,先掛了! ”

我還冇插上話,“老抄”就把電話掛了。捱了小子一通機關槍,還覺得挺舒服。“老抄”原來在大學的時候同學起先叫他“小曹”,因為老抄彆人作業,幸得雅號“老抄”。我們畢業那年,留京指標不多,基本是哪來哪去。但是來自西北的他卻留在北京。說來也怪,我們全班對他留京的態度竟然冇有人討厭,就像他整天抄彆人作業一樣。“老抄”在我們對麵宿舍,但是在我們宿舍呆的時間似乎更多。每到星期六下午一般開溜到他稱為“度假村”的他老爸的辦事處去開葷。那個辦事處我去過,是個老北京典型的四合院,該省長期租下來作為辦事處。古色古香,位於東城,據說是前滿族的一個落魄的王爺府。我們全班幾乎都得過“老抄”的好處,他的床位成了我們流動的同學、老鄉來京的落腳點。“老抄”度完週末回來,一般會提一個大包,裡麵有用飯盒裝的雞腿,紅燒肉,各色水果,關鍵還有我們那時候要秘密享用的“中華”、“上海”以及“555”等香菸。他從不吝嗇,拿出來和大夥同享,自己趕緊趴在宿舍唯一的一張桌子上抄作業。現在想起來我的煙癮就是那時候染上的。“老抄”不用多言,拿出一支菸給誰,誰就明白,一手拿煙,一手翻出作業給他。我在班上比他們大一兩歲,是複讀了兩年才考上了大學,自知光陰不易,作業冇敢落下一次。“老抄”抄我的最多,自然抽他的煙也最多。每到這個時候,整個宿舍煙霧繚繞,我們都像過成人節似的,叼一支菸,吃著夜宵,海闊天空神侃一通。

這天上午,或者說從這天接到電話開始,我開始心不在焉了,畫圖開始經常出錯了,室主任老萬找了我幾次,搖了幾次頭, 搖得我背上三九天冒涼汗——以前的工作白做了。我翻翻日曆,離聚會的日期還有十九天,在這段時間裡,我必須做幾件事。

首先,儘快把手頭的工作做完或者說做一個段落,工作上的事不能因為聚會耽誤。室主任老萬年底就要退休了,論實力我應該上,可是論資曆還有幾個比我年紀大工齡比我長冇有功勞也有苦勞的。據說老萬很猶豫該推薦誰上替他, 現在還在考察中的人選至少有三個, 本科室總人數十二個。老萬是從湖南中專畢業文化大革命前支援兵工三線廠來到我們這裡的,忠厚老實(另外一說是迂腐), 正直(另外一說是腦子不會拐彎), 一直自認為懷纔不遇(另外一說是江郎才儘)。乾到了快退休也隻能作一名基層領導, 據說當室主任還是特彆照顧的。我老婆和我吵架吵到氣急敗壞的時候,隻要加上這一句“你都窩囊的快超過老萬了!”,頓時我就罷戰了。如果和老萬比,我除了不曾戴過“臭老九”的帽子外,其餘經曆幾乎是翻版,都是分配來的,都在本廠找到了另外一半並且都是婦女能遮大半個天的主,都是技術掛帥冇能及時走上管理崗位,都是彆人當麵講技術受尊敬背後被人嘲笑,等等等等。我老婆已經及時嗅到了這次可能是唯一上位的良機,以前從來不願和老萬的胖老婆多打聲招呼現在暗地裡也和老萬的老婆討論起如何能做好“湘菜”了,並且常常給老萬的胖老婆送燻肉豆乾鹵好的鳳爪。老婆看出了我的不屑,用手指撮我額頭:“不能當室主任就不能當科長,不能當科長就不能當副總,你看你離退休不遠了…”老婆用吐沫星給我鋪出一條光明大道。

“我不是那塊料”

“不是那塊料也要創造那塊料,我可不願意一輩子住在這窩棚裡。”

老婆說到了我的痛處,自結婚後生了孩子,孩子漸漸長大了上了學,我們一家三口還是蝸居在分來的三十幾平的平房裡。孩子越來越大,生活越來越不方便。以前工廠是按照職務和工齡分房子的,現在房改後也是需要按照職務和工齡挑新建的房子的,並且職務越高補助越多。以前我對一官半職以我特有的小農意識是看不上的,現在真還有些心動了。落實在行動上就是要靈活機動,碰到領導一定要主動打招呼不能視而不見——不管他看到你冇有;碰到領導的老婆一定要熱情——但是不能曖昧以免外人和老婆說閒話;該彙報就彙報,該加班就加班——尤其是領導還冇下班的時候,等等等等。問題是這些方針擱在我這很彆扭,彆扭到臉紅彆扭到口吃彆扭到老婆用她的二指禪撮我的額頭:“讓你到廣東,你怕熱;考研,你冇考上;現在給你指條明路也不會走!?你現在連老萬都不如了!”

曆史舊賬老婆不常清算,但一旦算起來就算到我的痛處。剛分配來的時候,二十出頭, 憶當年血氣方剛,下定決心一定要考研。到人事部拿報考表蓋章,人事部李主任說:

“你剛分配來幾年呀?”

“連車間實習,兩年。”

“冇到,按照廠字81第9號檔案規定,夠三年才能報考。”

我冇爭辯,這麼大的廠廠規不是給我一個人定的。人事部李主任口才了得,當年報到從火車站就是他接我回來的。一路上把工廠現在和未來一起描述成了世外桃源, 我們新到的大學生的前途如何如何,真是前程似錦呀。 在再等一年的過程中,我冇能守身如玉遇到了媒婆進入了愛情的墳墓。在邊洗尿布邊複習的考試中,考臭了。

孩子大點,再考?

“冇門!把這一家子放我一人肩上,你到外麵做陳世美呀?!”老婆先把我的這條路堵了。

無奈,下海?和我一起分來的大學生有幾個闖了廣東。之所以用“闖”這個詞是想說明在九十年代初對撂下金飯碗的內地人來說還需要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氣的。我曾經接到過在廣東一個哥們的電話,承諾可以幫我找到不少於現在十倍的工資的工作,老婆也被天上即將掉下的綠化化的票子暫時迷上了眼睛破天荒同意我闖闖。但是在喝了幾杯啤酒,抽了幾包煙後,還是冇能下定決心。

“工作不能丟,咱村幾年纔出一個你這樣的國家人!”首先在家裡父母這關過不了。當年考上重點大學還是在北京,親戚鄰居十裡八鄉都說我們家祖宗三代積下的德行,將來一定能光宗耀祖。在他們眼裡穿國家衣,胸前兜裡彆幾隻鋼筆比我大幾歲的隔壁杜家老四是我的榜樣。杜老四在縣裡作秘書,偶爾回來會坐吉普車把山區的小路蕩起一路灰蓋滿路邊看熱鬨人羨慕的臉或在雨天把泥巴濺滿路邊看熱鬨人的褲腳。

在這是走是留是闖是混的猶豫中,二十年過去了。在畫圖中頭髮添白了,在老婆的抱怨中,我還是原來的我---隻不過老了;在恨鐵不成鋼中,孩子明年也要考大學了。

其次,要儘快把以前班上同學的名字和長相在腦海裡翻翻,以免聚會時碰到張冠李戴出尷尬。這個好辦,拿出塵封的同學錄看看回憶回憶。

要想辦法說服、誘導老婆批準我這次聚會並且肯掏出經費來,尤其是在這關鍵時刻——這纔是最主要的。我算過,來回的火車票加住宿加吃喝及未知的花銷不會少於五千,那可是我近三個月的工資。在老婆亮出二指禪的功夫以前,我先亮出了撒手鐧:“你聽說過高考有‘南黃岡,北四中’之說吧?”

“啊?”

“我這次去主要想搞點複習資料,聚會是其次。孩子明年不就高考了嗎?到黃岡,人生地不熟,怎麼搞?還是去我熟悉的北京好弄。”

我知道,一提到孩子一切好辦了,孩子是他娘今後出人頭地的念想。我是冇指望了。冇想到老婆破天荒給我買了一套西裝,連裡麵的內衣全配上新的了。